咕咕咕哒_簑

遇珠番外四 执念

时间是第一世之后,重逢之前

也许算不上故事,只是回忆加碎碎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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蔺晨今日来得不巧,到梅长苏家门前,只见大门落锁,庭阶寂寂,只有一二鸟雀间或蹦跳而过,歪起脑袋,好奇地瞧瞧这个不速之客。

梅长苏这个家伙,是越活越冷清了,蔺晨在心中嗤道。

上回他见到梅长苏,是在几百年前来着?活的时间太长,他也记不清了,只是,他蔺晨向来是个及时行乐的,红尘那么大,总有数不清的美丽事物,旧的去了,新的又来,走走看看,数百年也并不多长;而梅长苏,如若不曾出了什么差错,他的几百几千年里怕还是只有一个人,一个,叫萧景琰的人。

庭阶生尘,看样子这人又是许久未回来过了;怕不是,又守着他那心心念念的景琰去了罢。这样守着,一世过一世,却又偏偏不敢去碰,你说,这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?世人都说麒麟才子智冠天下,蔺晨却道,这人是个傻的,你看,这不是痴得厉害么。

既来了,蔺公子便不乐意空手而归。他闪身跃进院墙,熟门熟路地在墙根下翻找一番,果然寻到一坛酒,将封泥拍开,醇香扑鼻而来。

活了这么久,梅长苏的脑筋没有长进,酿酒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。这样想着,蔺晨却又微微一叹——说到底,这还是拜那个人所赐。那个人,即便这么多世过去,在梅长苏生命中的重量,却仍然没有减轻分毫。

情为何物,情为何物,譬如这坛陈酒,譬如酿酒的人。


听得身后大门吱呀声响,蔺晨回头去看,立在一地斜阳里的人仍是旧时形容,青衫玉冠,意态清雅,见是他来,也不如何诧异,只是戏谑地笑道,蔺公子何时竟做起小贼来了,又道,既然来了,何不饮上几杯。

蔺晨于是带着几分愕然地看着梅长苏将酒坛接过去,又自顾自地去寻了酒具出来,就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开,细细斟满。这人风雅不减当年,倾身携壶的姿态端的仍是般般入画,秀雅如修竹,只是蔺晨此刻却是满心疑惑。

那可不是寻常的酒,他也不过是看看,梅良心今日怎么大发慈悲,倒请他喝起这酒来了?


酒过三巡,梅长苏似是感觉到蔺晨犹然带着疑惑的目光,抬眼笑道:“蔺晨,我脸上没有什么东西罢?”

“脸上没有,心里有。长苏,你当比我清楚。”

梅长苏的指尖微微一顿,半晌,仰头抿尽杯中残酒,摇摇头,却又笑了起来。

“蔺少阁主活得久了,瞎猜的本事见长,”他轻声道,“我今日高兴得很。”


蔺晨也许会以为他是喝醉了,或者又犯了口不对心的毛病,梅长苏却知道,自己今天真的是很高兴。再者,这么多年来,他又何曾再骗过人。

被他骗得最多的那个人,如今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。也罢,他原本,也并不希望景琰一直被困在那些过往里。林殊身不由己的十三年,或者梅长苏身不由己的一世,困了萧景琰的一生,已经足够了。

轮回是个好东西,可以让人忘却前尘,心无挂碍地大步向前走,可以让景琰忘记林殊忘记梅长苏,忘记他生命里曾出现又消失过的那个骗子,忘记这一世的悲喜牵念,然后拥有全新的人生。

他也见过许多妖或者鬼,耗不完的生命正好承载一份不死不休的执念,抑或是即便死了,也还放不下忘不了,拼得形神俱灭,也要求一个结果。

梅长苏不是。他如今已经不是冤仇在身的林殊,也不是号令江湖的梅宗主,倘若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记得过往的,无非也就是萧景琰和蔺晨,倘若要说他还有什么希冀,不过是景琰能好好地活着,无病无灾,平安喜乐。

那些偏执的妖鬼,都是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太重了,倘若真的有那么重,还能演一出感天动地的戏码;倘若不是,妄求不可得之物,便是害人害己。而梅长苏——他是只不入轮回的妖,景琰的生命中不会再有他的位置······自他知晓这一点开始,便已经断了再回去景琰身边的念头。

他告诉自己,远远地看着,也,没什么不好的。

他原来是这样想的。


那大约已经是景琰故去后的第二或者第三世。梅长苏扮做算命先生混在集市上,凭着在琅琊阁看来的杂书,半真半假地应付着来算卦的人。命数是个什么东西,连他这个妖怪也说不清楚,只是,算命原来也不是要求一个真相,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。

萧景琰就是那时被推搡到他的摊子面前的。他那时是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,眉眼一如从前,轮廓俊朗,一双鹿眼清澈如昔,许是因为不曾经历过前世那样的磨难,尚带着几分青涩,此刻正因为同伴的取笑而有些窘迫,一张脸微微发红。

梅长苏一时恍神,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句“景琰”。

这张脸,以及这样发窘的深情,曾经的林殊实在太过熟悉,熟悉到仿佛跨越了时间,跨越了生死,熟悉到他一时想不起来,景琰已经不记得他了。

却是萧景琰的一句“打扰了”将他惊醒。梅长苏迅速收拢心神,挂出算命先生式的笑容,做出殷勤的样子,道,公子想算什么?

萧景琰的同伴先替他嚷嚷起来:“姻缘!”

萧景琰的脸于是越发的红了几分,转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人一眼,才又带着歉意和梅长苏解释,好友戏弄于他,却打扰了先生,万望勿怪。

无妨。公子可曾娶妻?

未曾。

可有意中人?

并无。

不待梅长苏再说什么,萧景琰又道,他总觉得,自己心中是有一份沉沉的牵挂的,却又说不清牵挂的是谁,因着这份牵念,见过多好的姑娘,也觉得不是对的那个人。

梅长苏惊得抬头看他,一时无言。

萧景琰笑道,倘若无法解脱这份莫名的牵挂,他怕是一生也难得对什么人动心,既然如此,又何必平白辜负了别人,不若不娶。故而这姻缘,不算也罢。

怔忪间,人潮已经推搡着萧景琰一行人走远。徒留梅长苏跌坐于地,怔然良久。


不曾想轮回道也有疏漏的时候,抹去了萧景琰的记忆,却给他留下了这样一份执念。

梅长苏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。他想,景琰忘了他才好,忘了他,好好地为他自己活一世,与心上人白头偕老,举案齐眉,有儿孙满堂,享天伦之乐,多好。可是,天意到底弄人。景琰,还是放不下执念么?

萧景琰的生命里,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。徒劳地念着一个回不来的人,却又是何苦?

何苦······

天意弄人。

世世如是。

一世卦摊前,一世渡船上,一世是骤雨中的屋檐下,梅长苏问他成亲也未,萧景琰的回答总是相同的。

放不下的牵念,动不了的情思。

他几世中的身份并不相同,青年,侠客,商旅,除了第一世,后来倒是些浪迹天涯的角色,容貌未变,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落寞,无由的牵挂没有着落,像飘摇的落叶。

船到了岸,雨停,萧景琰转身离去,他们的缘分算来总也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。他从来都不知道,他的执念就在数步之外,死死地克制着追上他的冲动,隐忍到喉口发痛,眼眶发热,却终究,未发一言。

不可追,不可留。

不敢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本不该有的轨迹,便也只好甘心做个路人,远远地跟着,跟着他行走四方,看他行侠仗义,暗自为他提心吊胆;看他孤身穿行于茫茫人海,满身风尘,看他月下独酌,醉倒花前······

如此便也好像是陪他过了一世。

梅长苏酿酒的手艺,就是那时学会的。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,事实上从他“死”了以后,他有时也懒了,懒得再去揣摩什么,甚至是自己的想法。许是初时,他只是想陪景琰喝酒,又固执地觉得,既是要陪,便要彻彻底底地全心全意,连酒也要自己亲手酿的才好。

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,到第十年,便已经酿得很好了。蔺晨尝过,先是啧啧称奇,过了不多时,却又皱了眉头,道,不好,不好。

哪里不好了,蔺少阁主倒是说说?

味道怪怪的,喝着难受。

梅长苏细细尝过,只当蔺晨在胡说,哪有什么怪味。


“我并非不知,那几世,我并未刻意去寻,却能遇到景琰,多半是他执念不散,与我还有一丝缘分的缘故······”

你说天意无情,它却又是有情的,明明已经山海相隔,阴阳相隔,偏偏又能重逢;你说天意有情,纵使能相逢,也不过是擦肩而过。既残酷,又温柔,天意弄人,不外如是。

“可是只要他执念不散,你就还能见到他,不是吗?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蔺晨,”梅长苏抬眼看他,忽而摇摇头,道,“你总是叫我多为自己想些,我知你是好意。可是,我不能。”

“可······”

“可是,那是景琰······再说,原本就是我欠他的。”

梅长苏急急说完,忽然猛烈地呛咳起来,咳到满脸通红,泪水划过眼角,用力地揪住衣襟,断断续续地道:“都是我······害苦了他。”

“所以呢,长苏,”蔺晨叹道,“你做了什么?”

自然是,解铃还须系铃人,谁造的孽,便由谁去还。


“长苏,你方才说,你今日高兴得很。”可是这样一桩伤心事,只教听者也黯然,他又是哪里来的高兴?

“自然是高兴的。”

梅长苏理顺了气息,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,仿佛置身事外,说着一桩与他无关的逸事。

“景琰今日成亲,我去看过了,”他的笑容真心实意,只是有几分恍惚,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他穿喜服的样子,很好看。”

这酒的后劲也大,梅长苏怕是已经醉了。

瞧这样的话,就不是清醒的人能说得出来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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